【赤安】病房之外
降谷沉默地坐在病房外的座椅上,已经挺长时间了。
身边医护们来去奔忙,他像是一动没动,脸上也没流露出太多焦虑神情,只有眉头是微皱的。
直到有人走到他跟前,伸手递给他一罐拿铁。降谷抬头望向那金发微卷的年轻人,很快认出是赫尔曼,这次事件中与赤井同组的同事。他伸手接过饮料,开口道了一句thank you,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。
走道里的冷气很足,让人几乎都忘了外头的艳阳高照。递到他手里的咖啡也是冰冷的,估计是刚从自动售货机的冷藏柜里掉出来。金属易拉罐让降谷指尖的温度渐渐低了下去,他犹豫着,还是准备放放,等咖啡不那么凉了再打开来喝。
东京到华盛顿有12个小时的飞行时长,而这已经是赤井在ICU里待的第三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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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几十年来他俩都受过大大小小的伤,赤井瞒住他的次数跟他瞒住赤井的不相上下。回头想想,其实这也只是他第二次在赤井病房外忧心忡忡地等待。
大部分时候,等到自己终于能从国内事务中抽身去看他时,赤井已经能坐在病床上翻报纸了。
三年前降谷来美国探视,在医院接待他的是个叫乔的FBI。看上去是个亚裔,五官凌厉,平素表情与话都不多,身形也有些像赤井年轻的时候。有时教降谷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。
赤井想来大概是发觉了的,却也没说什么,只是倚着枕头默默翻看降谷这次从日本带来的一本《万叶集》。那本书原是他带到飞机上打发时间用的……年轻些的时候,他们都更愿意看松本清张,又或者横沟正史。
那次赤井只是在冲突间被一颗流弹划伤了大腿,休养了几天便出院了。降谷在家帮他做了两顿饭送去病房,菜品好到连换药的护士看了都羡慕。
没想到半年后降谷再来美国,是陪赤井一同出席那个孩子,还有其他几名FBI同僚的葬礼。那次交战警方损失惨重,没有任何新闻报道。
从墓地开车回到赤井的住所后,男人径直走向阳台,反手带上了玻璃门。
回城的路上赤井停车去过一趟便利店,回来递给降谷一瓶饮用水。此时阳台上的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,降谷看着他的背影,难得地没有阻拦,只转身默不作声地收拾起茶几上几本凌乱的书刊。
摊开的纸页上落了薄薄的灰。
他们有半年多没见面了,那个晚上也没有什么亲密的肢体接触。
洗漱过后的二人躺在床上,赤井听到身后的呼吸声平稳悠长,却依然知道那人并没有睡着。时差和其他什么,让降谷艰难地试图入睡,又像是等身边的男人安静许久后,才小心翼翼从身后伸出手来。
那只能烘焙弹琴也能射击出拳的、属于公A的手,绕过赤井的腰背,最后轻轻落在了他的小腹上。肌肉柔软又温暖,此刻在降谷掌下不设防地舒展着,静静随着呼吸起伏。
赤井便也装作睡意朦胧间,将自己的左手盖在了他手上。降谷无名指上的戒指硌着他的手心,让他的心里一动。
他俩平时都很少戴戒指。
他这才想起白天在墓地时,自己就注意到降谷戴着戒指。
戴过戒指的人,手指上总会留下戒痕。他俩都是努力活得去个人化的,尽可能避免日常生活间流露出什么蛛丝马迹,能借此挖掘出个人身份、经历与人际往来……暴露出谁的软肋与秘密。用系统默认的锁屏与铃声,买最常见的日用品。波本、安室与降谷换过无数形象,狙击手始终都是差不多的装束。赤井抽的烟一直在换,只在冲矢时期喝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波本。
除了外套、毛线帽,那把爱枪,降谷零一直是他生命中最稳定的存在。
那天夜里,他的爱人,正戴着婚戒从身后搂着他。
没有人是无坚不摧的,赤井想。
哪怕是骄傲坚强如他的零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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组织覆灭后,他们为赤井戒烟的事曾爆发过很多次争吵。厉害的几次两人也大打出手过。
多年的生来死往间,赤井心知烟草只会排在他死亡原因的倒数几项,可降谷执拗起来也相当可怕,无论是莱伊还是FBI都领教过。他的恨与爱都深刻而持久,不管不顾的时候连命也不要,这些能支撑他多年来在逆境中顶住巨大压力,保持清醒判断也从未失掉前进的勇气。
赤井最终还是让步了,一如多年来最常见的结果。
再说,比起尼古丁,自己早就拥有更值得享用与沉迷的了……他有几分惋惜,却也心满意足地想。
四十五岁之后的降谷零,彻底退出了一线工作。
虽说思虑深远、经验丰富,整个警视厅也没几个能比得上,但他终究不再年轻了。体力不济反应能力也不比当年,有些岗位理应留给更适合的后辈。
日本警方的高级干部表面没流露任何痕迹,但赤井知道,无论时隔经年,他年少时的要强从未改变。
“今晚上的味增汤……好像盐放多了。”降谷回过神来,低头喝了口汤,眨了眨眼没说话。
这些年来降谷的厨艺发挥一直出奇稳定。而赤井太了解他了,即便那些不甘心和不服输的心情被藏在情绪的最深处。对他而言,降谷零始终是那个站在摩天轮上对他张牙舞爪的青年警探。
嗯,厨艺的稳定程度大概远超50米内射击命中率吧……
赤井闷闷地笑了起来,洗着碗也能看出双肩抖动。
Hey!降谷不满地说,从旁伸手去捏FBI的面皮。
降谷之后便开始了与公文报告打交道的漫长办公桌生涯。
吃饭时他们常开着电视,社会新闻滚动播放着各类事件。赤井有时会与他讨论几句,以前话不投机时双方都气呼呼地撂过筷子。
互相挑衅仿佛是从在组织初遇就养成的糟糕习惯,而降谷也总能配合地炸毛。血与火的江湖过往慢慢淡去后,经年累月地针锋相对,仿佛仍乐此不疲。
“其实,多少还是松了一口气……”曾经恋人是国家的男人,站在他身旁低声说。
那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,却让赤井在心底里笑了。
随着年岁渐长,他们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经意间越发坦诚。
很多年轻时不常说的话,也慢慢能说出口了;而那些没说出口的,也不需要说就能明白。
降谷幸运地拥有着浅亚麻的发色,有了白发也不显。不像赤井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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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组织的最终决战是在一间废弃的仓库里,爆炸的轰鸣声响彻天际,熊熊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。
那个仿佛降谷一生中最漫长黑暗的夜晚里,他伤得不轻,一次次挣扎着爬起来,一次次拼尽全力击退敌人。
不要停留,他仿佛听到旧日同窗们在背后说。他们身上的伤还在滴血,他们身上的血还未干。
不要回头,零。
屋顶和房梁都开始坍塌,降谷的心沉了下去。
伤痛与失血令他的身体变得麻木冰冷,也渐渐不听使唤起来。他努力在脑海中回忆着仓库的地形,躲避着浓烟与火苗,在残垣断壁间摸索着朝外奔逃。
可他连站都快站不稳了。
降谷的视线里全是火光,听到一声近得吓人的轰鸣后,有人从身后将他扑倒在烟尘里,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
降谷感觉自己疼得像是短暂昏迷了几秒,这才能慢慢活动手脚,从压着自己的沉重身躯下钻出来。
眼前是那件熟悉的深色外套,却能摸到背后浸满温热的鲜血。是那个熟悉的男人,但是闭着双眼。
赤井的头发乱得不成样子,连帽子都丢了。
降谷本以为自己不可能更难受了,此时却又变本加厉地感到心口的钝痛。他抖抖索索地伸手去摸赤井颈上的脉搏,一颗心仿佛都漏跳了几拍。
“站起来,赤井。”
他凶狠地说着,跪着男人身边,伸手试图扶起他来。
“我不会留下你的,”日本公A喘息着说,“你要是做不到,我跟你得一起死在这里。”
“我还不想死。”
赤井不知听到了多少,吃力地睁开眼,面前那双紫灰色的美丽眼睛里火光灼灼,映出身边的烈焰,也映出了他邋遢的脸。
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。
原来人在生死关头真的是会自私的。
降谷半扛半拖着他,穿过滚滚的烟尘与火焰。他肩上那个男人,仿佛是全世界的重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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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后降谷才顾得上想起,在爆炸四起的仓库里赤井为什么能精确地找到自己的方位。侦探是讲求证据的,不至于傻到用心有灵犀解释。
那FBI一定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在自己身上装了GPS追踪器,意识到这他不禁有些气愤。
往后时日还长,他又想。
秋后算账的机会,还多的是。
回去的救护车上,降谷一直握着他的手。
狙击手面朝下趴在担架上一动不动,背上的伤口一塌糊涂。
“赤井,坚持住……”
降谷的声音嘶哑,爆炸与浓烟让他的样子没比对方好多少,身上沾满自己和赤井的血。
他的语气奇妙地混合着命令与恳求,显得无比温柔,又仍然咬牙切齿。
“我还有好多话没对你说。”他哑然道。
不知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FBI听进去了多少,看口型无声喊了一句,零。
降谷握着他的手靠向腮边的时候,FBI绵软的手掌蹭了蹭他满是血污的脸颊,像是聊胜于无的安抚。轻得就像救护车在高速路上的颠簸。
赤井被推进手术室后,降谷也被拉去做了全身检查。
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,站在床边的风见神情复杂地说,您在昏迷中还念叨了几声那个FBI的名字。
这得是有多大仇。
接下来则是系统内从上到下漫长的总结、汇报和个人审查,让曾经三重身份也游刃有余的优秀特工也身心俱疲。
等到他终于能抽空去到FBI的病房,正遇到工藤他们。
高中生赶着叽叽喳喳的孩子们离开了,出门前喊道,赤井先生,您可要好好感谢救命恩人呐。
降谷哑然失笑。
大家都以为是降谷救了他。那个无数次扬言要亲手杀了他的多年宿敌,最后竟冒着生命危险将他带离火场。
世事本无常,是吧。
关于他和赤井……
他有时摸不透工藤猜出了些什么,突然间又会觉得,工藤大概什么都懂。
赤井出院的那天晚上,他们在降谷的公寓里疯狂ML,肢体交缠,大汗淋漓……直到彼此气喘吁吁,筋疲力竭。
等到赤井终于起身,去不知被扔去哪的外套口袋里摸出烟,又坐回了床上。降谷趴在他身后,望着他背上斑驳的伤痕,突然伸手狠狠揪了他光luo的大腿一把,疼得银色子弹皱起了眉。
“我家不能抽烟。”
赤井叼着刚点着的烟回过头,脸上露出轻微的讶异,虽然降谷觉得那大多也是装的。
以后……降谷趴在那低声说。
“以后也不准抽了。”他说着,懒懒地合上眼睛。
意外的是,那个可恨的FBI竟没有吐出什么惹人生气的混账话,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。
降谷家没有烟灰缸,他四下望了望,最后就着床头柜上的玻璃水杯把烟掐了。
在屋主反应过来跳起来揍他之前,狙击手迅速扣住对方的后颈渡给他一个带着烟味的吻。辛辣、苦涩而甜美,带着劫后余生的,冷却了的疯狂与欣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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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差与旅途劳顿引发的睡意慢慢侵袭,降谷终于忍不住拉开手里那罐饮料喝了一口。咖啡的微苦与牛奶的甘甜交杂在一起,顺着冰凉的液体流向身体深处。
降谷多少也清醒了些,扭头刚好看到医生从ICU里走出来。
“伤患目前已经恢复了自主呼吸,”披着白大褂的医生解开口罩,对一直等在外头的他们说,“稍后就能转到普通病房。”
降谷站起身向他点了点头,把没喝几口的拿铁扔进一旁的垃圾桶。
他朝医生礼貌地笑了,笑起来的时候,像极了几十年前那个二十多岁的咖啡店店员。
-完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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